来源:中国民间故事网 文章作者:佚名

 

要过年了,妻子说买一盆花吧。我到花市上转悠了好半天,最终选了一盆含苞欲放的水仙,那叶子那花蕾都惹人怜爱。

水仙还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呢。

二十八年前,我被调到野狐湾村小任教,学校隔壁的孙家,就有一个叫水仙的女子。那时候,我二十出头,刚参加工作两年。野狐湾是一个两百来口人的行政村,学校是一所只有四十来个学生的初级小学,一共有我们三个老师:四十来岁的王老师,三十出头的庞老师,再就是二十出头,傻里傻气的我了。

学校的操场在暑假的时候被农民做了麦场,开学了学校通知农户把麦草收拾干净,以便学生上早操,大多数农户很快就把麦草收拾了,只剩下一家的草垛还矗立在操场的一角,很是刺眼。老庞说叫学生把麦草抱着扔到河渠里去,校长老王性格柔懹,说人家的麦草还要喂牛呢,怎么忍心扔到河渠里去呢!还是去说说,叫他们尽快把麦草收拾了,不要再影响学生上操、活动。老庞不愿意去说,老王只好叫我陪着他去上门劝说了。

我们经过打问,得知操场里的麦草是学校隔壁孙家的。我们走进孙家的大门,北房门口有一个年轻的女子低着头洗衣裳,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脸,看不清楚模样,一双手却是芊芊的好看,被深秋的凉水刺激得红彤彤的。听到我们的脚步声,那女子忽地抬起了头,一张姣好的脸便一览无余地映入了我的眼帘。那是一张粉嫩的鹅蛋脸,一双黑亮的眼睛大而清纯,摄人心魄,棱棱的鼻梁下一张小巧的嘴巴恰到好处的镶嵌在那里。那脸蛋嫩得似乎轻轻一碰,都会滴出水来。“奶奶,有人来了!”就在我灵魂出窍的时刻,一声吆喝把我从恍惚中惊醒。

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从西屋出来,询问我们的来由,老王推了推我,我立马领会,就义正词严地告诉他们,在今天天黑之前必须把操场里的麦草清除掉,否则,学校将采取强制措施,动员学生把麦草扔到河沟里去。那老女人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包“大雁塔”牌的香烟,递给我们每人一支,又哆嗦着擦火柴为我们点烟。“老师啊,不是我们不拉麦草,主要是水仙的爷爷腰疼病犯了,疼得连炕都下不了。我和水仙两个又拉不动架子车,只能等着他爷爷的腰疼得慢了再拉呢。”

“那不行,学生上操有影响是一方面,关键是麦草堆在操场里不安全,必须今天下午拉走。如果你们真的没有劳力拉运,我们可以帮你们拉麦草。”我不晓得自己是哪来的勇气,承揽了拉运麦草的重任。

“哎呀呀,这个碎老师真是个好人啊,你能帮我们,还有啥拖磨的。水仙哎,赶紧套好架子车,有老师帮咱拉麦草呢!”老女人一边嚷嚷着一边忙着找绳索,绞棒啥的。

老王拽了拽我的衣角,示意我们出去。等出了大门,老王直报怨我:“你咋想的么,咱们是来通知他们拉走麦草,不是帮他们拉麦草。”

“我不是看人家有困难么,再说了,下午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
“可是那一摞麦草少说也要两千斤呢,够你拉一阵子的。”

“不怕,咱身体健康,有的是力气。”

“我看你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吧,是不是瞅上人家那姑娘了?不过那小姑娘长得真够水灵的,能瞅成个媳妇还真是个好事哎!”

“老王,别胡说啊,咱是为了赶紧把操场腾干净啊!”

“行行,不管你是为了啥,事情是你揽承哈的,你就好好帮人家拉麦草吧。”

我们刚走到操场,那老女人和叫水仙的女子拉着架子车也赶到了操场。老王狡黠地朝我挤了挤眼:“小刘啊,好好帮大娘拉麦草啊,我回学校处理一点事情。”鬼晓得他处理啥事情去了。我只好扎好架势,帮着人家拉麦草了。

三个人里面只有我身体壮,长辕自然非我莫属了。别看水仙的奶奶病苶苶的,干起活来却也利索,水仙干活也是手脚麻利,倒是我显得笨手笨脚的,因为我老家在山里,从来不干拉麦草之类的活儿。奶奶看着我的笨拙,就劝我在一边歇着,等车子装好了,在辕里使劲拉就行了。我们一边装草一边拉家常,她问我家的情况,我也简略询问了他们家的情况。最后还说到了亲戚上,这倒令我很是兴奋——原来水仙的爷爷是我的一个家门上堂弟的干大。这样以来,我和水仙就是一个辈份了。我知道了水仙的父亲是个不着家的男人,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不到一个月,说是做生意,却没有见到一分钱的盈余,倒是有不少讨债的在正月里守候。水仙的母亲是个病秧子,一年四季药罐子不倒,根本就做不了农活,一个弟弟还在上一年级,因为家里没有劳力,初中毕业的水仙只好放弃了上高中的打算,在三年前就回家做了爷爷奶奶的帮手。

知道了水仙家的情况之后,我的心里莫名的悲悯起来。拉麦草也成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自愿,每一次我都用尽全力,尽可能地使水仙少出一点力气。从学校操场到水仙家不足五百米,却要拐两个弯,半截立陡坡,每拉一趟,就是一次汗流浃背。到那一摞麦草拉完,我已经是精疲力尽,浑身酸软如泥了。卸完最后一车麦草,我谢绝了奶奶的挽留,只想着赶紧回学校躺在炕上睡觉。就在我要走出水仙家的小巷子时,水仙喊了我一声,从后面追了出来:“刘老师,把这两个馍馍拿上,拉了一后晌草了,肚子肯定饿了,回去吃上点再睡吧。”她用一方淡绿色的手帕抱着两个馒头,在递给我馒头的一瞬间,我真切地嗅到了她身上的那种少女特有的香味,那种劳作之后略带汗腥味的清香。刹那间我浑身燥热起来,慌乱地接过馒头,连一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,就匆匆地跑回了学校。

那时候学校里还承担着农村扫盲任务。因为我年轻,老王又指派我为农民夜校的老师,每周的二四晚上给上夜校的农民讲课。每到夜校上课的时候,学校里就热闹了起来,上夜校的有二十来个人,多数是女人,有姑娘也有大嫂,有些是真正的文盲,还有三四个纯粹是来凑热闹的。水仙和她的两个小姐妹就是来凑热闹的。我在讲课的时候,水仙静静地坐在下面,一动不动的看着我,那双亮晶晶的眼珠子水汪汪的,我的眼睛每每和她的眼神相碰,她便慌乱地躲闪开去,犹如受了惊吓的鹿羔一般。当我的眼神别移时,她又目不转睛地瞅着我,我的脊背上似乎印满了水汪汪的黑眼珠。

晚上夜校结束之后,我在宿舍里洗衣服,忽然听见窗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,忙拉开门观看,原来是水仙和她的一个姐妹在推推搡搡,看到我开门,那女子便一下子把水仙推到前面来,差点和我撞了个满怀。水仙的脸红彤彤的令人怜爱,那双眼睛更加黑亮迷人了。“刘老师,能把你的书借给我一两本看看么?”她羞怯地问我。

“没问题啊,你喜欢看什么书呢?自己来选吧。”

她们进屋,看到我在洗衣服,水仙便说要帮我洗,说着就挽起袖子洗了起来。另一个女子看水仙给我洗起了衣服,就借口出去一会再不见了踪影。刚开始有点冷场,屋子里静悄悄的,只听见搓洗衣服的声音。后来我便问水仙为啥不上高中,甘愿回家种地。

“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,爷爷奶奶年纪大了,身体又不好,我不回来帮他们谁帮呢?再说了,弟弟还小,妈妈又常年有病,爸爸又不着家,我咋能忍心还继续上学呢?”水仙的声音幽幽地令人伤感。

那晚我们说了很多话,说我自己,说她,也说一些往事和未来,差不多快十点了,水仙才慌慌地要回家。我便找了两本小说选给她,然后送她回家。由于天黑,我又不熟悉地形,倒是水仙拉扯着我行走。送她到大门口了,我一咬牙,一下子拉住了她芊芊的小手,她微微颤栗了一下,就由着我握着她的小手。那只小手细腻如玉,虽然艰辛的劳作给这双手增加了不应有的伤痕——老茧,但是瑕不掩瑜,这只手依然美丽温润,令人爱不释手。就在我想把另一只手也握住的时候,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,我只好惶惶而逃。

冬季的夜晚,漫长而无聊。我的一篇小说被省上的一家杂志社选中了,只是还需要修改一番。趴在热腾腾的火炕上,我认真地按照编辑的要求修改稿子。等到稿子改完,一看表,已经是午夜两点多了,原本准备把炕洞里的煤再埋一层灰,可是疲倦至极,就忽略了这一点,头挨在枕头上,就沉沉入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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